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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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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丁对牢镜子拔出第13根华发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原来金发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花白起来不甚明显。明天要电话去 Brook Street Moga 约时间把这层次不齐颜色不正的稻草全部修理。
新中年的好处就是也许实在要修理什么，并不需要顾忌价钱，坏处是需要修理的地方可疑地变多。除此之外，恐怖分子还没有杀到 Canary Wharf 来，金融市场的 Bull Market 尚未结束，情况还不算最坏。
由之怀孕，说一定是女儿，陈一从香港电话给妹妹，千万盯著，说早早去那间 Pre-School 报名啊报名千万不要错过了机会。
陈丁说，你的孩子性别尚且未知，现在行动有点早？
陈一说：你知道什么，这种 waiting list 都是要两三年的。
陈丁唯唯诺诺：好好我早上3点 camping 在学校门外，势必把这个表格交进去，oh BTW，名字叫什么？
陈一得意地说：都老早想好了，就叫 Alex Chen: 儿子是Alexander, 女儿就叫Alexandra。陈一继承了家父作风，以为取名都有 Uni Sex 或时间序列，one size fits all。
现在的幼儿园入学申请表，三张纸头上面都要写满父亲是谁，什么职业，母亲是谁，又什么职业，监护人还是谁... 光填表就满头大汗。
陈丁轻轻说，ALEX, 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如果姑姑这样子把你塞进这间学校，你将来最好会飞。
陈 丁在某投资银行交易能源衍生品为生，她做的产品什么都有，从天然气到黄金，到小麦咖啡铜铁锌。从早到晚盯牢8个屏幕，该买该卖的统统做完，晚上拿 research 报告回家。一共三张纸头，不是毫无新意就是漏洞百出，陈丁学自己大学的教授，大笔把废话全部勾掉，剩下已经没有两行。可怜的 sales research，他/她们要么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写报告，要么就是完全不懂能源。都不知哪样更叫人担忧。这些人就这样在此地胡说八道三年，同样跳槽去更高 出继续胡说八道。
这个行业的人来人去，有如泰晤士河的流水。
陈家父母对女儿的工作了解全无，但兴趣却颇浓；中国股市暴涨的2006年底，母亲从来只问，你看我买那支奥运股是否妥当？一再强调自己不懂股票也全然无用，下次电话母亲一定又要与她研究哪支基金比较有潜力。
能源吧，挑两只能源股票买了总是好的，她于是胡乱应付。
为什么？
啊能源一物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有限供给，无限需求，于是日渐金贵。
她是一个内心非常悲观的人。
母亲小心地问，如果有一天工都没有做的了你还是这么大手大脚怎么办？
陈丁赔笑：那时就回上海教英文，连那都做不到，就吃你和爸爸的退休金。
早十年前有两个屏幕看看的恐怕都算知识分子，现在凡看上去是华人，法国人与俄罗斯人的统统都自动入行，陈丁每天与销售部磨嘴皮，检查助手工作，看市场，看市场，看市场，再看数量组的模型时都颧骨突出视力模糊。
同 事总是那些人，14个小时里是他们，下了班喝酒还是他们。一定是非常喜欢钱，或者非常孤独的人们才在此行聚集。不是不象某拙劣新武侠的开场白。但是情况可 以更糟： 市场往下跌2/3个百分点，她晚上睡觉都醒来三次看 Bloomberg。手机上但凡是花旗国号码都以为是纽约的中介打来要加仓。人家做噩梦是被老虎追，陈丁的版本不过是伦敦半夜接到美国来的电话。
他们说这样也可以度过一生。
Jessica 说一生没有那么容易；你看张三李四都已经退休。张三自己设立对冲基金公司，简直可以买下半个武士桥；李四吗，很久不见，也许在 Tuscany，也许地中海碧蓝的海湾他自己的游艇上。
工作中的亮点是与 Jessica 说话。她是她的朋友，因为山高水低不在一个部门，所以然的是朋友。
陈丁很难把 Tuscany 与她的8个屏幕等同联系。
大姐自己是公司里的资深 Prop Trader；专做汇率与利息，在行业里面有些名气。晚来早去；四十几岁的人时髦无比；同时瘦得象铅笔一样；两个孩子是她做科学家的老公一手打理，她自己就这么无边际地优雅着。
别人姿态都这么漂亮；陈丁从早到晚地饿着，头发有如稻草。有什么一定是不对的。
他们说每份工作的 90% 都是恒久忍耐，要以基督徒的精神坚持不渝，然后可以永生。
当然还有10%的时间比较愉快，当牛市汹汹，当 correlation 与你的方向一致得不可相信，或者东京的 Jamie 打电话来，又做成几笔大 trades。
Jamie 是资深 sales，好好的牛津郡人，但台湾国语比陈丁的普通话流利，在亚洲做 Ex Parte 风光旖旎，决定不回来。做销售不是难事，但是真正懂技术的销售有如对你面孔身材普通之女观众忠心耿耿的小明星；既不多见；见到就马上归为珍稀品种。
Jamie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年总要做30多个百万的销售额。数字作证，他嚣张一点大家也当全部耳聋。
但是海棠无香鲫鱼多刺，Jamie 也会辞职。
比 这更糟糕的是，组里新招的毕业生小K是 Harrow School 出来的孩子，其父有自己的 Hedge Fund，他博士念完来这里工作以为还是度假之延续，每天上下班如逛玫瑰园。陈丁14小时盯住他已经心力交悴，不知道 Susan/Nancy/Catherine 她们那几位 female MD 怎么对付几十人的梯队，回家还要对付2.5个子女。
小K他们一个毕业生培训班里若干人，都肆穿粉色衬衣，又被陈丁统称为 Bright Young Things。
小K其实也有他的好处 - 他并不盲目虚荣，去年在 Ritz 举办21岁生日派对的某著名实习生是他大学同学院同学，被问倒时小K表示他被邀请，很愿意但是完全不能出席，句号。不惊动一池春水。
陈 丁被公司 CEO 邀请去早餐茶会，被问到工作有何难度有何挑战，如果坦率一点，不是坐在此地生意都滚滚而来，很多时候稍微像样一点的 Trades 都有4/5家银行竞争报价。不是不像弄堂口地摊上买小菜，销售说一定要 competitive 才能击败德行美林花旗与高盛，算出来中间价，能不能加10bps ？销售部的总头跳出来说怎么还要加价，hit ratio 已经太低。
从前他们都说 exotics traders 不为 1% 以下的利润起床？ 那简直是阴险谣言。
就这样岁月流金与否都会过去，陈丁的名字与若干 sales highlights 联系在一起，因为是亚洲人的姓名所以份外明显，很快人人遥远地认识她，连不相干的人都从悉尼分公司送来不相干的活，点名指姓地专门交给她做。
这样的小姐妹国籍皮肤颜色不限，总有三五个散落在十层楼不同的部门里。样子不同，相同处是都热爱工作所以回家甚晚。
由之点评：肯定还是没有男朋友的？
陈丁说：爸爸有你们就够了我什么时候重要过; 记得陈家几代单传，生儿子的任务全在你身上。
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只好笑了。
由之说：胡说八道，你又不回来，你又说没有人追你，都是自找的。
陈丁从来说话不是这个嫂子的对手。
做文艺女中年需要对很多事情人物都有兴趣与见解。这些年来，除了增加的是体重，减少的是睡眠，她还是性格犹豫狐疑并且狷介，说不过粱由之，靓不过粱由之，完全没有进步。
就像每个故事都是爱情故事，哪怕是掉到牛顿的头上的苹果，或者 Emanuel Derman 的人生自转 My life as a Quant，或者亦舒阿姨的若干主打小说，男主角统统在牛津念过物理，而且不相干地精通一门乐器，或者精通某绝迹之语言- 比如拉丁。
女主角都是修长优美，芳名玫瑰。
陈丁自己不叫玫瑰，但是同事里面如果不是数学物理系毕业的倒是罕见，可以入博物馆珍藏。
毕 业生小K天天为女朋友不理睬他烦恼，小脸如晴雨表，简直像镜子一样看得见她对他的态度。问他：你又怎么了，他便有倾盆苦水需要倾诉对象。什么都不重 要，Nymex Crude Future 都到 72.23 了，他的女朋友还是不理解他...... 小K日后会明白他后50年的人生只取决于这5年的工作成绩，但是现在年轻，头重脚轻地也算热闹过。
谁谁谁仿佛中意陈丁，没头没尾地在她周围走来走去，但是谁谁谁是 sales，一张大嘴只会胡说八道，居然有客户买他们的主意，简直是奇迹。
于 是他们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互相轻蔑着，一共才几个人，sales 嫌 trading 木呢，sales 与 trading 共同认为 IBD 长袖善舞消磨时光，trading 认为我给你 sales credit，年终看是侬凶还是我凶；这以外其他全是辅助工种，简直不在讨论范围内。然后东家银行长西家的短，旧闻翻翻花样就是新闻，时间打发起来也并不 慢。
与 Jesse 说，这样其实也没有意义，人人不见得 nice。
Jesse 轻蔑的说，在政府或 NHS 上班最有意义，人人问其他人要不要喝水喝茶，一天用三小时礼尚往来。
当然 John 是不同的。
陈丁是死脑筋，一厢情愿地认准他与父亲在某处类似，然后就用很长时间寻找那一个微弱的共同点。不能很明确地看见，于是她辗转反侧。
相识是几年前面试。
John 说，念数学？
陈丁说，是。
John 又说，博士没有做完？
陈丁又说：是。
他没有再问下去，说这份工你可胜任？
陈丁安静地说：absolutely。
他穿白衬衣比谁都漂亮。他说话时候侧脸。他出类拔萃地清秀。
都是不相干的 idiosyncrasy 。其她人的时尚概念包括 Topshop, Miss Selfridges，周杰伦，在膝盖以上的裙， 等等。陈丁活在70年代前半期，觉得那些都匪夷所思。
新中年的的感情如同低息储蓄，因为暴发无望所以只能日积月累地慢慢增长；又象小户人家还按揭，计划是先苦几年，等孩子考上公校，等涨工资，也许可以换车换房去花旗国度假。
新中年的的感情也是晚上10点30，陈丁收工回家，忽然自问，John 还在那里吗？恐怕是的。电梯里会遇见他吗？机率为零... 因为隔了两层楼，所以十分安全。
这样还是非常没有安全感，朝不保夕。
喝多两杯，她也会对 John 说，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呢，we are all very insecure.
John 拿着鸡尾酒说，你知道，gravity is a function of time - 等有一日太阳变成黑洞一名，周遭万物都被吸进去的时候，时间就停止存在。
他原来念过物理，到现在也不能忘记。
陈丁只能暗自感慨时间不在这边。
看 过2004年 Jude Law & Julia Roberts <<CLOSER>>。Jude Law 抛弃 Natalie Portman 泪流满面央求 Julia Roberts 回头，因为什么？他说： I love her, because she doesnt need me.
很多时候你知我知他知的人生经验，谁都不好意思提起，活生生在荧幕上被男女主角一语道破，连观众都尴尬起来；原来以为他人都是善良小绵羊；不料万物都是摆在市场上，你看见自己的牌，你猜测他手中的牌，与陈丁买进卖出天然气的期货没有两样。
陈丁的案例，她中意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不需要她。
人家女朋友同样是牛津同学，念英国文学博士毕业，任职与百花里某出版社。
她芳名Maggie 。翻译成中文简直动听得像玫瑰。他是世上最接近家明的一个。
陈丁一向把人家女朋友名字记得狠牢，真是天才一名。哪这种力气好好工作，恐怕现在已经退休，躺在地中海某处沙滩上，或者巴黎的梧桐细雨下。
但是她面色惨白，永恒的缺乏假期。
并无太多工作外的生活，但是情况永远可能比现在更糟，陈丁也许还是没有生活，同时事业无成。陈丁父亲说，实在辛苦就回来做基金经理，现在不管那支烂股票都升，在父母身边有人照顾，你哥哥也近。
但是她完全不懂基金？
陈父说：可是谁会介意？
OK，所以情况还不算最坏。
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居然也有好消息。陈一喜添贵女，粱大建筑师一家已经全部融化，严重提议外孙女的抚养教育全部由她们一手操作，原因无非陈一母亲远在瑞士，不能连累陈丁妈妈，等等。
说话是不是别有用心？陈丁妈妈是最高级别外交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照样抄她的股票，喜乐哀怨紧随深两大指数跳跃。
三月后粱由之从香港飞伦敦的设计总部开会，短暂停留。她自己在 Waterloo 的公寓空了数年，每年请人打扫，还是雪一样白的窗粱，看的见滔滔泰晤士河水。
陈丁说：不管发生什么你就有办法保持这么瘦，现在气质象林青霞生好女儿见记者拍照的时候。
由之怒：林青霞那时都四十出头，我有那么老么？
可见要说点动听的也并不容易。
陈丁连忙赔笑；怎么会，这么多年你一点变化都没有。老的是我。
由之点头：你呢，还要自己去超市提矿泉水回家，当然看得见岁数。回来做事那边人工便宜，生活上一切都有人打理，连司机都给你请好，找个会做清淡小菜的阿姨...... 我们可以天天聊天，oh，还有，所得税也很低。
由之侧面低头，她非同寻常清瘦而突出的轮廓，她穿白衬衣。香港与上海的热风给她蜜糖一样的肤色。
她分明还是 Bartlett School 那个著名的中国女生，说英语带法国口音，说普通话带上海口音，熬夜得来永远的黑眼圈，神气活现，走路似一阵风...... 老彼得说过，再没有这样才华横溢的女生。
陈丁自己，却永远好像刚从地下室的机房走出来，又是最后一个，这里冬天的记忆永远是下雪了来不及融化，地铁晚点，公车肮脏，她双手冻得冰冷。
然后必须要做的事情一件件迎头而来，没有时间怀旧。
中间十年都去了哪里。
于 是办公室桌上摆了Alex Chen 满月的玉照，陈丁做姑姑的心情过分激动，认定侄女是地球上切片面包以后出现的最好发明物。这样与若干秘书等等忽然间有了共同语言，她们谈起自己的子女每人 有足够的经验写书出版，陈丁也忽然觉得可以加入话题。人人看到相片都说，啊多漂亮，陈丁总是说，遗传学而已：家兄英俊，家嫂是倾城美女。
公司里美女众多，额外瞩目的芳名叫安妮。销售部，英国意大利混血。
陈 丁每每听到她的声音都要屏住呼吸，她走过来，陈丁的双眼都被刺得眩晕。其他一切男同事显然与陈丁在此事上很有共识；安妮光顾此地，几十人的部门顿时鸦雀无 声，平时他们的傲慢忽然间都不见；安妮卖出了某某产品，陈丁赶紧盯著小K - we must pay annie sales credit...... 小K一改平时脱落作风，忽然间也可以动作很快。
谁说生得漂亮没有好处。一般般拼命打扮，家里衣柜象人家半个百货公司那么大的都算了，如果不小心增加5磅，一点似是而非的秀气都会全部玩完；与其花半生力气减肥；再用另外一半抱怨腰酸背疼，还不如弄点事业做。但是如果生成安妮的样子，那么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美 得出众是个艰巨的工作，群众的口味没电视媒体灌坏了，要求越来越高，原来我们有 Kristin Scott Thomas, 后来是 Natasha Kaplinsky。过世的是 Carolyn Bessette Kennedy。优雅却不肯老去的有 Gaynor Fairweather 。
她当然不懂复杂衍生品，但是她也从来没有伪装她懂，何况客户更加草包，不懂有什么关系。某资深MD酒后说过，安妮这样的，简直来自另外的星球。美貌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呢，这样卖力，在此地多年，拿了高盛的 offer 辞职三个星期后，才被公司电话召回来升级加薪。
安妮私下也说，单身很多年，从来没有人找她出去玩。直到遇见本公司另一个部门的 Paul 。此人居然与其他若干 sales 炯然不同，他修长清秀头脑清醒思路有纹理。可见美女择人眼光，与一般念过三五个文凭的女生没有不同。
说此地没有英俊男生是不公平的。但是被若干漂亮SALES层层包围的另有其人，谢天谢地不是 John。
他那么孤僻，那么骄傲。
只有陈丁这样毒药迷了心的人才认为他好。
公认的另有其人，他永远笑容可掬，可以荣获最佳人缘奖。还有，当然高大英俊。还是资深交易员，并且是异常成功的一个。去哪里碰见这样的人，于是连陈丁这样迟钝的都发现原来他身边总有一个连的人马包围着。
陈丁发现自己把握大众审美的能力简直接近一流，完全不被自己的偏爱误导，这样下去很快可以去 Simon Cowell 的节目当星探，或者早早认出谁会赢 Big Brothers。
John 说，我的天，这样的节目你也看的？
陈丁狞笑：还是交费才能看到的，否则怎样，另外一个频道演 EastEnders，其余三个全部都是广告。
John 捧头大笑。
此人哪里与父亲相似？直到陈丁爸爸来英国开会，直到他持意要开车带女儿出去兜风，直到他从马路左边开到马路右边，右手习惯性地摸索着换档 - 陈丁温柔得说：爸爸你这样。。。车门是会被你拉开的。
她还是没有结论。
与他见面不过一年十天。他凭空多了很多白发很多皱纹，不过是一年内的事情，简直都是她的过错，陈丁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还 是盛夏，太阳实在太好，伦敦人都出门度假，简直成了空城，连平时人山人海的 regents street 也有点冷清。父亲最喜欢 Virgin Megastore，进去就像小孩入 Hamleys, 没有双手空空的可能。父亲早年在花旗国念书多年，是老派人，喜欢 Keith Jerrett，钢琴如秋雨打在李琴公园的内环道，那么静，那么多情，比如这首<<Over the rainbow>>。
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回家路上，陈丁把手插进他臂腕，她恰好够到他的肩膀。
这么奢侈地三天过去。把父亲送到机场飞走，陈丁陷回自己左右无人的旧境。
看 过 <<Liar's Porker>> 的观众都能猜到, 市场好时什么都顺利，颠倒过来就是一桶一桶的血腥。九十年代初在德拉丝做股票市场的都属下等，在华而街做债券的是人上人，交易楼曾雪茄与票据齐飞，大凡看 得懂联邦汇率波动的都是一流人才；如今的中心老早移到伦敦，而且不管是什么，凡有利润者都是上品，操作者什么都要会，同时皮糙肉厚软硬不吃者最易存活。
时辰不好的时候，连向上帝祈祷都没有用，她劳累15小时，日亏五十万英镑，发现系统出来的风险数据全部错误，纽约的相关部门给她的价钱如同垃圾。她拿起电话。一口怨气只能都发泄在电话里，因为措辞过分激烈，MD与一干同事都目瞪口呆。
小K已经发现情况非常不妙，把头低下。
他没有经验，人家给他什么他都接受。想了三秒钟，陈丁决定不责备他。如果他幼小心灵受了委屈忽然辞职，陈丁将手下无人。
MD听陈丁的电话惊噩过度，最后说：我们都知道你有道理，亏钱也是正常，但是找人吵架，挑纽约交易台的第一把交椅其实并不明智？你今后还是要问他拿价钱。
陈丁赌气：我可以绕过他问 brokers 要价。
MD又说：我们这行如果一点小事都往心上去，哪里做得长。
他怎么说都很漂亮，一年的盈亏还都是她来操作，年终数据说话。 她脾气太坏，都是环境逼迫。
需要吃中药下火。
不，她需要睡到彩虹的尽头。烦恼都象柠檬糖一样融化。
九月向来多是非；今年是毕业若干年，几封电子邮件全班信誓旦旦要全体回商学院 re-union。是个无精打采的将近下雨的下午，但是人人兴致高涨，陈丁于是也凑兴。
此类场合往往以相互恶性竞争而不善终，同学一共五十八人，大概五十七人在各类投资公司做不同事情，另外一两人环游世界去也，因为身价亿万，当年念书都是 Bentley 接送，毕业后还不享受人生。
谁与谁如今在哪里高就，谁与谁做 CDO 现在已经四处奔波谋职去也；除去这些，其实同学间还有些感情，毕竟一同写过无数功课，度过无数寂寞的周末下午，当全伦敦人都在享受夏天，这五十八人彻夜不眠持续两年，终于导致陈丁永久性的精神失眠。
夸张的还是那么夸张，原来热情的还是热情洋溢。
学校现在都还不放过她，每每叫她去面试后来的小朋友；可是小朋友们的经历知识都漏洞百出，陈丁的眼睛揉不进沙子。
所以也没有给学校做任何实质的贡献。
后来大家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周以后在 Harvey Nicks 与小姐妹喝茶，迎头撞见原来同学 J 与他美丽的姐姐，妈妈，和女朋友。
同学 J 是学校里著名的精致人物，曾经与陈丁同组写若干作业，一度极其熟敛，后来毕业也就淡下来。J 家在 Jermyn Street 拥有若干店面；他也是不动声色地一贯穿着一流，安静地引人注目。
陈丁只好肃然起敬，与他身后三位美女点头。
那 时他们在 Pall Mall 吃最后的毕业晚餐；伦敦的盛夏正好，房子太老，屋顶顶高没有空调，他们把落地窗全部打开，连夏天的味道都流进来。J 是一个古旧而风雅的人，坐下来演奏巴赫，连骨子里都维多利亚...... 简直是wedgewood的瓷器，一年拿出来待客两次，其余完没有用处。
J说这么长时间不见，有如一个世纪，哪天出来喝酒。
她维维诺诺，说今年很忙，也许明年？
她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人，很多私人时间，一两个准时的朋友，还没有谈心，互相的心事就都看见。本来不擅长与人交际，天下哪里跑来那么多朋友，自己不烦，还怕连累其他。
此地若干美籍银行家，因为都做到MD，因为当作expat，在伦敦市中心的房子常年开派对，去的一半是其他十个投行大大小小若干人，另外一半都是不相干的，流浪者，餐馆打工女，律师，双性恋，新人类，作家，某政治家的写手，还有就是谁与谁的太太们。
他们不见得真的认识陈丁，但是又偏偏叫得出她的名字。但是 Denis 是个大众名字，记住又不难。
若干北美华裔女性，统统从事 private banking，与陈丁抱怨：看看，走来走去，此地大概总有 city 里面的一半人。
陈丁附和：还有一半要么没有被邀请，要么不屑光顾。
说完自认为非常贫嘴没有层次。
但是私人银行家们对她的贫嘴并不介意，再问：你有没有办法弄到南美新劲画家某某的近作，最近在 Tate 有展出的那个；我的卧室空空，需要点缀。
陈丁小心翼翼：一幅还是多幅？
她们大笑：你真是交易员本性，我还拿一百幅去倒卖不成？
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也枉然，陈丁只能苦笑。
也许去倒卖，不不，去做 art curator ，也不是什么坏职业。
但是陈丁明白自己擅长空想行动缓慢，天性犹豫是她特长。
她永远只三十岁一次。每年只向往那一个假期，几场音乐会，圣诞晚会，好穿那条新买的LBD。穿把，都已经四体不勤，穿6号的裙子还有空间剩余，还有什么可抱怨？
除这以外，期望时间缓慢下来，她自己在海德公园找一把椅子坐下。
居住伦敦的好处在此地总有三五个公园风景几百年没有变化，里琴，海德，格林微致，运气好的时候购到一层旧的公寓房子，听邻居太太家里练习李斯特，邮件都有门卫送到手里，垃圾有人拿下去，傍晚在自家露台上，把里琴公园当自家后院，看夜色起来，看夜色褪去。
最适合懒人- 比如陈丁这样的，在此渡过自己的私人时间。
可是他们都说房价要跌！
同学 N 刚刚买好她的房子，现在急的不行。
陈丁也附和：怎么不是，现在我盯着 BOE 的 minutes 比 wti 的价钱还紧。
N说，每天我就指望银行把我炒掉，那样我就拿着我的 guarantee ，周游世界去也。
陈丁建议：不如你骚扰你的女上司，这样一定被请出门？
N白眼她：那样啊我的 guarantee 也会这样出门。
陈丁妈妈又有意见。你那房子看上去都有半个世纪那么旧，灰蒙蒙。你哥哥他们在香港可是住在 Peak。
陈丁对 John 说：家母认为我有眼无珠，置错物业。
JOHN笑：你没有告诉她你住在 Avenue Road？
她会更加疑惑，到底是 Avenue 呢还是 Road，连这个都不能下决心，可见是猪油迷了心。
讨好母亲难度很大。她老人家过来做客，因为中央空调温度太高，湿度不够，她也学习陈丁的样子，半夜两点在露台徘徊。
哄母亲睡觉如同哄两岁儿童，一定要承诺周末去唐人街喝茶，下月去瑞士看亲戚......等等。否则她也碧海青天地不眠。
John 去新加坡香港出差一圈回来，直叫说那边太热，天天满身是汗，但是一连做了十几个亚洲的 Deals，这样下去明年每三五个月就要往那边去。
陈丁温和地看着他。
John 忽然说，这样的生活真厌倦到极点，何时是尽头呢。
她底心微润地同情着。
两人周末出去逛街看戏，牵着手，并不看对方，仿佛老相识。
恋爱中人的症状他们都有。陈丁忽然间被打通任督二脉，体内化学成分失调，走路如水上飘，感觉似天女散花。John 为了将就陈丁，开始进攻看似奶酪实为豆腐的一切食物。实在不能入口，便以营养价值不菲，高蛋白低胆固醇的科学原因激励自己。
除去豆腐，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其他问题。
连双方家长都非常同意。
噢，完全没有分歧那是假的，John 某次问过，为什么你的手表是 Cartier，项链是Coleman Douglas，几件行李全部都是Aquascutum？
陈丁变成一只刺猬：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还拥有五只 LV 的手袋，如果你还没有发现的话。
刺猬继续：与你开911是一个道理。
John 彻底放弃。
从前亦舒阿姨写道：实在没有人爱你，你只能加倍地爱自己。现在有 John，仍然格格不入地 - 他是他陈丁是陈丁。她脾气又臭又硬在上下三层楼都很著名，知道 John 总有一天会听见/发现/被告知她的电话风格。但是趁现在东窗尚未事发，还可以假装无辜。
又到一年分奖金时。啊，还不用谈数字就已经真的是伤感情。
这 家银行的好处是上下都很低调，多数人都不算草包，管理层从顶尖到下都是交易员出身；不象汇丰花旗，你的部门经理还掌管 High Street 上的 Cash Machines，丢了十个百万银两他明天就开除全组重新 restructuring the whole team。这家银行坏处只有一条：你的贡献永远与你的回报没有比例与其他一千家，没有区别。
但是就这样敏感的时期，数字迟迟不出来，陈丁手里又被塞过来两个毕业生。
什么都没有象同时培训两个毕业生那么叫陈丁沮丧. 两个星期下来她简直要崩溃。
质问人事部：你们从哪里招来这两人，为什么我都没有见过？
人事部经理笑容可掬：他们两个的简历都最合适在你那里工作。可惜招他们的人已经离开公司，其他部门不需要人。
陈丁再问：怎么见得就合适我？
人事部经理再度笑容可掬：他们两人都是剑桥物理系的博士，Thames Valley University 的毕业生早上起来着装自己都有难度，所以我们招生的方向如今比较单一。
当然。如果你念圣马丁，可以说你看看我们的校友 Alexander Mcqueen 。如果念的是 Camden 艺术学校，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做新出炉的 Guinea Pig. 但是GP风险太大，世道不景气，人事部喜欢保险。
两新生也有他们的好处，男生 A 沉着稳重，帮助推敲模型比谁都仔细，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得见漏洞。女生 B 修长优美，是 Audrey Hepburn 的年青版本。
陈丁大手一挥: 小K，如今你正式接手这两人，请你务必把你学会的手艺都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丢钱，全部是你的责任。他们开始上手，我批准你度假两周。
小K雀跃。如今他身份不同，顿时与B打得火热。
回忆自己刚上道之时，老板辞职，她心如刀割，不是舍不得他走，而是害怕手艺不够，三两天把一本帐全输完。后来此事尚未发生，一定是她天天向上帝祷告的结果。
现在自己带人，什么都要现教，真叫人沮丧。想起从前老板的智慧，细心，经验，跟在她身后这么打扫残局...... 还是心如刀割。
后 来冬天的风刮过，陈丁情绪低落。Jesse 家在 St Johns Wood， 离陈丁住得只有5分钟路程。走路过去诉苦比较容易。人家用一个得力的菲佣20年，一对儿女听话懂事得不象小孩。于是陈丁说“30 Mil 与50 Mil 的业绩有何不同，同样的风险数据每天看来看去都会疯掉”
“...新招的毕业生完全无用。Xmas eve 都要出点差错，害我 Boxing Day 去办公室监工...”
不能埋怨老板，因为他已经另谋高就，所以只能责怪下属。
或者是老姑婆脾气上来，所以对年青貌美会笑的女毕业生格外不宽容？
Jesse 安慰她：还好了，如果你象我，全家4口加佣人都由我养活，你便没有这么多抱怨的余地。
可是 St Johns Wood 那边的duli四层 House 现在都是什么价钱。陈丁摇头，永远不是一个数量级。
Jesse 原籍加拿大，老公是纽约人士，原来是物理学家，现在是全职父亲，你看人家的孩子教育得什么样子。
小小Saskia 过来叫德匿斯阿姨。请她吃酒心巧克力。
原来羡慕人家局高位，做到 MD 的女交易员全 City 有几位？现在羡慕人家女儿与老公，陈丁真是活回去了。
John 说，我们若有孩子，你一定要休假半年一年。
她惊讶过渡：为什么都是我，你也可以请假!
John 解释，我当然也可以请假。
但是陈丁已经不要听。他认为她也象他一千男同事的太太，忽然间可以在家里休息365天，然后奇迹般出现在办公室，指望原来的座位还在。
母亲也说：身体最重要，工作其次，其他都无所谓。没有这两样，将来我与你父亲不再谁来管你？
就这样冬天的风刮过，陈丁情绪从低走向更低。她并不快乐。这样的生涯又怎么可能快乐。
明年也许是不同的罢，明年早春市场再现良机，石油小麦天然气从高处走向更高，她会完全忘记寂寞，马上变回不知疲倦的自身原型。由之是不同的巴，由之是最最聪明的，陈一睡醒来抛弃妻女跟某不相干女生跑掉的机率不高。
陈丁握著 John 的手，说：以后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你的那几个 deal 现在进站如何？想叫 John 滔滔不绝三十分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只需问他现在手里的几个 deal 进展如何，就足够。
老同学 L 在 LB 高就，自己打理一个连队的人马每天焦头烂额。她忽然间从那里听说某 Harley Street 心理医生治疗女性职业病很有效果，马上雷厉风行地把 N 与陈丁同时叫去。
陈丁骇笑：我们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L 坦白：我是需要的。刚刚发现男朋友是同性恋，我手下四人中两男与另外两女关系全部暧昧。公司政策使然又不可以把他们全部开除...我要疯调了。
N大惊：这样的隐请你都有办法打听出来？
L白眼她：上周全组除去喝酒，男生一问男生二他周末做什么打算。男生二回答：还不是去新邦街看看有没有新款 Chloe 手袋。
男生一不满，指责他：你总是这样，上次送你的那个难道不好？
N与陈丁连笑的勇气都无。
Homo 没有关系，原来 CS 管 Global Equity 的总头不是粉红得全街都知道？但是听说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体。
陈丁回家，马上向 John 委婉提出今后再也不要穿粉红衬衣，白色与浅蓝就以及很好。
新中年的好处就是也许实在要修理什么，并不需要顾忌价钱，坏处是需要修理的地方可疑地变多。除此之外，恐怖分子还没有杀到 Canary Wharf 来，金融市场的 Bull Market 尚未结束，情况还不算最坏。
由之怀孕，说一定是女儿，陈一从香港电话给妹妹，千万盯著，说早早去那间 Pre-School 报名啊报名千万不要错过了机会。
陈丁说，你的孩子性别尚且未知，现在行动有点早？
陈一说：你知道什么，这种 waiting list 都是要两三年的。
陈丁唯唯诺诺：好好我早上3点 camping 在学校门外，势必把这个表格交进去，oh BTW，名字叫什么？
陈一得意地说：都老早想好了，就叫 Alex Chen: 儿子是Alexander, 女儿就叫Alexandra。陈一继承了家父作风，以为取名都有 Uni Sex 或时间序列，one size fits all。
现在的幼儿园入学申请表，三张纸头上面都要写满父亲是谁，什么职业，母亲是谁，又什么职业，监护人还是谁... 光填表就满头大汗。
陈丁轻轻说，ALEX, 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如果姑姑这样子把你塞进这间学校，你将来最好会飞。
陈 丁在某投资银行交易能源衍生品为生，她做的产品什么都有，从天然气到黄金，到小麦咖啡铜铁锌。从早到晚盯牢8个屏幕，该买该卖的统统做完，晚上拿 research 报告回家。一共三张纸头，不是毫无新意就是漏洞百出，陈丁学自己大学的教授，大笔把废话全部勾掉，剩下已经没有两行。可怜的 sales research，他/她们要么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写报告，要么就是完全不懂能源。都不知哪样更叫人担忧。这些人就这样在此地胡说八道三年，同样跳槽去更高 出继续胡说八道。
这个行业的人来人去，有如泰晤士河的流水。
陈家父母对女儿的工作了解全无，但兴趣却颇浓；中国股市暴涨的2006年底，母亲从来只问，你看我买那支奥运股是否妥当？一再强调自己不懂股票也全然无用，下次电话母亲一定又要与她研究哪支基金比较有潜力。
能源吧，挑两只能源股票买了总是好的，她于是胡乱应付。
为什么？
啊能源一物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有限供给，无限需求，于是日渐金贵。
她是一个内心非常悲观的人。
母亲小心地问，如果有一天工都没有做的了你还是这么大手大脚怎么办？
陈丁赔笑：那时就回上海教英文，连那都做不到，就吃你和爸爸的退休金。
早十年前有两个屏幕看看的恐怕都算知识分子，现在凡看上去是华人，法国人与俄罗斯人的统统都自动入行，陈丁每天与销售部磨嘴皮，检查助手工作，看市场，看市场，看市场，再看数量组的模型时都颧骨突出视力模糊。
同 事总是那些人，14个小时里是他们，下了班喝酒还是他们。一定是非常喜欢钱，或者非常孤独的人们才在此行聚集。不是不象某拙劣新武侠的开场白。但是情况可 以更糟： 市场往下跌2/3个百分点，她晚上睡觉都醒来三次看 Bloomberg。手机上但凡是花旗国号码都以为是纽约的中介打来要加仓。人家做噩梦是被老虎追，陈丁的版本不过是伦敦半夜接到美国来的电话。
他们说这样也可以度过一生。
Jessica 说一生没有那么容易；你看张三李四都已经退休。张三自己设立对冲基金公司，简直可以买下半个武士桥；李四吗，很久不见，也许在 Tuscany，也许地中海碧蓝的海湾他自己的游艇上。
工作中的亮点是与 Jessica 说话。她是她的朋友，因为山高水低不在一个部门，所以然的是朋友。
陈丁很难把 Tuscany 与她的8个屏幕等同联系。
大姐自己是公司里的资深 Prop Trader；专做汇率与利息，在行业里面有些名气。晚来早去；四十几岁的人时髦无比；同时瘦得象铅笔一样；两个孩子是她做科学家的老公一手打理，她自己就这么无边际地优雅着。
别人姿态都这么漂亮；陈丁从早到晚地饿着，头发有如稻草。有什么一定是不对的。
他们说每份工作的 90% 都是恒久忍耐，要以基督徒的精神坚持不渝，然后可以永生。
当然还有10%的时间比较愉快，当牛市汹汹，当 correlation 与你的方向一致得不可相信，或者东京的 Jamie 打电话来，又做成几笔大 trades。
Jamie 是资深 sales，好好的牛津郡人，但台湾国语比陈丁的普通话流利，在亚洲做 Ex Parte 风光旖旎，决定不回来。做销售不是难事，但是真正懂技术的销售有如对你面孔身材普通之女观众忠心耿耿的小明星；既不多见；见到就马上归为珍稀品种。
Jamie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年总要做30多个百万的销售额。数字作证，他嚣张一点大家也当全部耳聋。
但是海棠无香鲫鱼多刺，Jamie 也会辞职。
比 这更糟糕的是，组里新招的毕业生小K是 Harrow School 出来的孩子，其父有自己的 Hedge Fund，他博士念完来这里工作以为还是度假之延续，每天上下班如逛玫瑰园。陈丁14小时盯住他已经心力交悴，不知道 Susan/Nancy/Catherine 她们那几位 female MD 怎么对付几十人的梯队，回家还要对付2.5个子女。
小K他们一个毕业生培训班里若干人，都肆穿粉色衬衣，又被陈丁统称为 Bright Young Things。
小K其实也有他的好处 - 他并不盲目虚荣，去年在 Ritz 举办21岁生日派对的某著名实习生是他大学同学院同学，被问倒时小K表示他被邀请，很愿意但是完全不能出席，句号。不惊动一池春水。
陈 丁被公司 CEO 邀请去早餐茶会，被问到工作有何难度有何挑战，如果坦率一点，不是坐在此地生意都滚滚而来，很多时候稍微像样一点的 Trades 都有4/5家银行竞争报价。不是不像弄堂口地摊上买小菜，销售说一定要 competitive 才能击败德行美林花旗与高盛，算出来中间价，能不能加10bps ？销售部的总头跳出来说怎么还要加价，hit ratio 已经太低。
从前他们都说 exotics traders 不为 1% 以下的利润起床？ 那简直是阴险谣言。
就这样岁月流金与否都会过去，陈丁的名字与若干 sales highlights 联系在一起，因为是亚洲人的姓名所以份外明显，很快人人遥远地认识她，连不相干的人都从悉尼分公司送来不相干的活，点名指姓地专门交给她做。
这样的小姐妹国籍皮肤颜色不限，总有三五个散落在十层楼不同的部门里。样子不同，相同处是都热爱工作所以回家甚晚。
由之点评：肯定还是没有男朋友的？
陈丁说：爸爸有你们就够了我什么时候重要过; 记得陈家几代单传，生儿子的任务全在你身上。
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只好笑了。
由之说：胡说八道，你又不回来，你又说没有人追你，都是自找的。
陈丁从来说话不是这个嫂子的对手。
做文艺女中年需要对很多事情人物都有兴趣与见解。这些年来，除了增加的是体重，减少的是睡眠，她还是性格犹豫狐疑并且狷介，说不过粱由之，靓不过粱由之，完全没有进步。
就像每个故事都是爱情故事，哪怕是掉到牛顿的头上的苹果，或者 Emanuel Derman 的人生自转 My life as a Quant，或者亦舒阿姨的若干主打小说，男主角统统在牛津念过物理，而且不相干地精通一门乐器，或者精通某绝迹之语言- 比如拉丁。
女主角都是修长优美，芳名玫瑰。
陈丁自己不叫玫瑰，但是同事里面如果不是数学物理系毕业的倒是罕见，可以入博物馆珍藏。
毕 业生小K天天为女朋友不理睬他烦恼，小脸如晴雨表，简直像镜子一样看得见她对他的态度。问他：你又怎么了，他便有倾盆苦水需要倾诉对象。什么都不重 要，Nymex Crude Future 都到 72.23 了，他的女朋友还是不理解他...... 小K日后会明白他后50年的人生只取决于这5年的工作成绩，但是现在年轻，头重脚轻地也算热闹过。
谁谁谁仿佛中意陈丁，没头没尾地在她周围走来走去，但是谁谁谁是 sales，一张大嘴只会胡说八道，居然有客户买他们的主意，简直是奇迹。
于 是他们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互相轻蔑着，一共才几个人，sales 嫌 trading 木呢，sales 与 trading 共同认为 IBD 长袖善舞消磨时光，trading 认为我给你 sales credit，年终看是侬凶还是我凶；这以外其他全是辅助工种，简直不在讨论范围内。然后东家银行长西家的短，旧闻翻翻花样就是新闻，时间打发起来也并不 慢。
与 Jesse 说，这样其实也没有意义，人人不见得 nice。
Jesse 轻蔑的说，在政府或 NHS 上班最有意义，人人问其他人要不要喝水喝茶，一天用三小时礼尚往来。
当然 John 是不同的。
陈丁是死脑筋，一厢情愿地认准他与父亲在某处类似，然后就用很长时间寻找那一个微弱的共同点。不能很明确地看见，于是她辗转反侧。
相识是几年前面试。
John 说，念数学？
陈丁说，是。
John 又说，博士没有做完？
陈丁又说：是。
他没有再问下去，说这份工你可胜任？
陈丁安静地说：absolutely。
他穿白衬衣比谁都漂亮。他说话时候侧脸。他出类拔萃地清秀。
都是不相干的 idiosyncrasy 。其她人的时尚概念包括 Topshop, Miss Selfridges，周杰伦，在膝盖以上的裙， 等等。陈丁活在70年代前半期，觉得那些都匪夷所思。
新中年的的感情如同低息储蓄，因为暴发无望所以只能日积月累地慢慢增长；又象小户人家还按揭，计划是先苦几年，等孩子考上公校，等涨工资，也许可以换车换房去花旗国度假。
新中年的的感情也是晚上10点30，陈丁收工回家，忽然自问，John 还在那里吗？恐怕是的。电梯里会遇见他吗？机率为零... 因为隔了两层楼，所以十分安全。
这样还是非常没有安全感，朝不保夕。
喝多两杯，她也会对 John 说，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呢，we are all very insecure.
John 拿着鸡尾酒说，你知道，gravity is a function of time - 等有一日太阳变成黑洞一名，周遭万物都被吸进去的时候，时间就停止存在。
他原来念过物理，到现在也不能忘记。
陈丁只能暗自感慨时间不在这边。
看 过2004年 Jude Law & Julia Roberts <<CLOSER>>。Jude Law 抛弃 Natalie Portman 泪流满面央求 Julia Roberts 回头，因为什么？他说： I love her, because she doesnt need me.
很多时候你知我知他知的人生经验，谁都不好意思提起，活生生在荧幕上被男女主角一语道破，连观众都尴尬起来；原来以为他人都是善良小绵羊；不料万物都是摆在市场上，你看见自己的牌，你猜测他手中的牌，与陈丁买进卖出天然气的期货没有两样。
陈丁的案例，她中意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不需要她。
人家女朋友同样是牛津同学，念英国文学博士毕业，任职与百花里某出版社。
她芳名Maggie 。翻译成中文简直动听得像玫瑰。他是世上最接近家明的一个。
陈丁一向把人家女朋友名字记得狠牢，真是天才一名。哪这种力气好好工作，恐怕现在已经退休，躺在地中海某处沙滩上，或者巴黎的梧桐细雨下。
但是她面色惨白，永恒的缺乏假期。
并无太多工作外的生活，但是情况永远可能比现在更糟，陈丁也许还是没有生活，同时事业无成。陈丁父亲说，实在辛苦就回来做基金经理，现在不管那支烂股票都升，在父母身边有人照顾，你哥哥也近。
但是她完全不懂基金？
陈父说：可是谁会介意？
OK，所以情况还不算最坏。
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居然也有好消息。陈一喜添贵女，粱大建筑师一家已经全部融化，严重提议外孙女的抚养教育全部由她们一手操作，原因无非陈一母亲远在瑞士，不能连累陈丁妈妈，等等。
说话是不是别有用心？陈丁妈妈是最高级别外交家，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照样抄她的股票，喜乐哀怨紧随深两大指数跳跃。
三月后粱由之从香港飞伦敦的设计总部开会，短暂停留。她自己在 Waterloo 的公寓空了数年，每年请人打扫，还是雪一样白的窗粱，看的见滔滔泰晤士河水。
陈丁说：不管发生什么你就有办法保持这么瘦，现在气质象林青霞生好女儿见记者拍照的时候。
由之怒：林青霞那时都四十出头，我有那么老么？
可见要说点动听的也并不容易。
陈丁连忙赔笑；怎么会，这么多年你一点变化都没有。老的是我。
由之点头：你呢，还要自己去超市提矿泉水回家，当然看得见岁数。回来做事那边人工便宜，生活上一切都有人打理，连司机都给你请好，找个会做清淡小菜的阿姨...... 我们可以天天聊天，oh，还有，所得税也很低。
由之侧面低头，她非同寻常清瘦而突出的轮廓，她穿白衬衣。香港与上海的热风给她蜜糖一样的肤色。
她分明还是 Bartlett School 那个著名的中国女生，说英语带法国口音，说普通话带上海口音，熬夜得来永远的黑眼圈，神气活现，走路似一阵风...... 老彼得说过，再没有这样才华横溢的女生。
陈丁自己，却永远好像刚从地下室的机房走出来，又是最后一个，这里冬天的记忆永远是下雪了来不及融化，地铁晚点，公车肮脏，她双手冻得冰冷。
然后必须要做的事情一件件迎头而来，没有时间怀旧。
中间十年都去了哪里。
于 是办公室桌上摆了Alex Chen 满月的玉照，陈丁做姑姑的心情过分激动，认定侄女是地球上切片面包以后出现的最好发明物。这样与若干秘书等等忽然间有了共同语言，她们谈起自己的子女每人 有足够的经验写书出版，陈丁也忽然觉得可以加入话题。人人看到相片都说，啊多漂亮，陈丁总是说，遗传学而已：家兄英俊，家嫂是倾城美女。
公司里美女众多，额外瞩目的芳名叫安妮。销售部，英国意大利混血。
陈 丁每每听到她的声音都要屏住呼吸，她走过来，陈丁的双眼都被刺得眩晕。其他一切男同事显然与陈丁在此事上很有共识；安妮光顾此地，几十人的部门顿时鸦雀无 声，平时他们的傲慢忽然间都不见；安妮卖出了某某产品，陈丁赶紧盯著小K - we must pay annie sales credit...... 小K一改平时脱落作风，忽然间也可以动作很快。
谁说生得漂亮没有好处。一般般拼命打扮，家里衣柜象人家半个百货公司那么大的都算了，如果不小心增加5磅，一点似是而非的秀气都会全部玩完；与其花半生力气减肥；再用另外一半抱怨腰酸背疼，还不如弄点事业做。但是如果生成安妮的样子，那么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美 得出众是个艰巨的工作，群众的口味没电视媒体灌坏了，要求越来越高，原来我们有 Kristin Scott Thomas, 后来是 Natasha Kaplinsky。过世的是 Carolyn Bessette Kennedy。优雅却不肯老去的有 Gaynor Fairweather 。
她当然不懂复杂衍生品，但是她也从来没有伪装她懂，何况客户更加草包，不懂有什么关系。某资深MD酒后说过，安妮这样的，简直来自另外的星球。美貌给她带来多少好处呢，这样卖力，在此地多年，拿了高盛的 offer 辞职三个星期后，才被公司电话召回来升级加薪。
安妮私下也说，单身很多年，从来没有人找她出去玩。直到遇见本公司另一个部门的 Paul 。此人居然与其他若干 sales 炯然不同，他修长清秀头脑清醒思路有纹理。可见美女择人眼光，与一般念过三五个文凭的女生没有不同。
说此地没有英俊男生是不公平的。但是被若干漂亮SALES层层包围的另有其人，谢天谢地不是 John。
他那么孤僻，那么骄傲。
只有陈丁这样毒药迷了心的人才认为他好。
公认的另有其人，他永远笑容可掬，可以荣获最佳人缘奖。还有，当然高大英俊。还是资深交易员，并且是异常成功的一个。去哪里碰见这样的人，于是连陈丁这样迟钝的都发现原来他身边总有一个连的人马包围着。
陈丁发现自己把握大众审美的能力简直接近一流，完全不被自己的偏爱误导，这样下去很快可以去 Simon Cowell 的节目当星探，或者早早认出谁会赢 Big Brothers。
John 说，我的天，这样的节目你也看的？
陈丁狞笑：还是交费才能看到的，否则怎样，另外一个频道演 EastEnders，其余三个全部都是广告。
John 捧头大笑。
此人哪里与父亲相似？直到陈丁爸爸来英国开会，直到他持意要开车带女儿出去兜风，直到他从马路左边开到马路右边，右手习惯性地摸索着换档 - 陈丁温柔得说：爸爸你这样。。。车门是会被你拉开的。
她还是没有结论。
与他见面不过一年十天。他凭空多了很多白发很多皱纹，不过是一年内的事情，简直都是她的过错，陈丁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还 是盛夏，太阳实在太好，伦敦人都出门度假，简直成了空城，连平时人山人海的 regents street 也有点冷清。父亲最喜欢 Virgin Megastore，进去就像小孩入 Hamleys, 没有双手空空的可能。父亲早年在花旗国念书多年，是老派人，喜欢 Keith Jerrett，钢琴如秋雨打在李琴公园的内环道，那么静，那么多情，比如这首<<Over the rainbow>>。
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回家路上，陈丁把手插进他臂腕，她恰好够到他的肩膀。
这么奢侈地三天过去。把父亲送到机场飞走，陈丁陷回自己左右无人的旧境。
看 过 <<Liar's Porker>> 的观众都能猜到, 市场好时什么都顺利，颠倒过来就是一桶一桶的血腥。九十年代初在德拉丝做股票市场的都属下等，在华而街做债券的是人上人，交易楼曾雪茄与票据齐飞，大凡看 得懂联邦汇率波动的都是一流人才；如今的中心老早移到伦敦，而且不管是什么，凡有利润者都是上品，操作者什么都要会，同时皮糙肉厚软硬不吃者最易存活。
时辰不好的时候，连向上帝祈祷都没有用，她劳累15小时，日亏五十万英镑，发现系统出来的风险数据全部错误，纽约的相关部门给她的价钱如同垃圾。她拿起电话。一口怨气只能都发泄在电话里，因为措辞过分激烈，MD与一干同事都目瞪口呆。
小K已经发现情况非常不妙，把头低下。
他没有经验，人家给他什么他都接受。想了三秒钟，陈丁决定不责备他。如果他幼小心灵受了委屈忽然辞职，陈丁将手下无人。
MD听陈丁的电话惊噩过度，最后说：我们都知道你有道理，亏钱也是正常，但是找人吵架，挑纽约交易台的第一把交椅其实并不明智？你今后还是要问他拿价钱。
陈丁赌气：我可以绕过他问 brokers 要价。
MD又说：我们这行如果一点小事都往心上去，哪里做得长。
他怎么说都很漂亮，一年的盈亏还都是她来操作，年终数据说话。 她脾气太坏，都是环境逼迫。
需要吃中药下火。
不，她需要睡到彩虹的尽头。烦恼都象柠檬糖一样融化。
九月向来多是非；今年是毕业若干年，几封电子邮件全班信誓旦旦要全体回商学院 re-union。是个无精打采的将近下雨的下午，但是人人兴致高涨，陈丁于是也凑兴。
此类场合往往以相互恶性竞争而不善终，同学一共五十八人，大概五十七人在各类投资公司做不同事情，另外一两人环游世界去也，因为身价亿万，当年念书都是 Bentley 接送，毕业后还不享受人生。
谁与谁如今在哪里高就，谁与谁做 CDO 现在已经四处奔波谋职去也；除去这些，其实同学间还有些感情，毕竟一同写过无数功课，度过无数寂寞的周末下午，当全伦敦人都在享受夏天，这五十八人彻夜不眠持续两年，终于导致陈丁永久性的精神失眠。
夸张的还是那么夸张，原来热情的还是热情洋溢。
学校现在都还不放过她，每每叫她去面试后来的小朋友；可是小朋友们的经历知识都漏洞百出，陈丁的眼睛揉不进沙子。
所以也没有给学校做任何实质的贡献。
后来大家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周以后在 Harvey Nicks 与小姐妹喝茶，迎头撞见原来同学 J 与他美丽的姐姐，妈妈，和女朋友。
同学 J 是学校里著名的精致人物，曾经与陈丁同组写若干作业，一度极其熟敛，后来毕业也就淡下来。J 家在 Jermyn Street 拥有若干店面；他也是不动声色地一贯穿着一流，安静地引人注目。
陈丁只好肃然起敬，与他身后三位美女点头。
那 时他们在 Pall Mall 吃最后的毕业晚餐；伦敦的盛夏正好，房子太老，屋顶顶高没有空调，他们把落地窗全部打开，连夏天的味道都流进来。J 是一个古旧而风雅的人，坐下来演奏巴赫，连骨子里都维多利亚...... 简直是wedgewood的瓷器，一年拿出来待客两次，其余完没有用处。
J说这么长时间不见，有如一个世纪，哪天出来喝酒。
她维维诺诺，说今年很忙，也许明年？
她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人，很多私人时间，一两个准时的朋友，还没有谈心，互相的心事就都看见。本来不擅长与人交际，天下哪里跑来那么多朋友，自己不烦，还怕连累其他。
此地若干美籍银行家，因为都做到MD，因为当作expat，在伦敦市中心的房子常年开派对，去的一半是其他十个投行大大小小若干人，另外一半都是不相干的，流浪者，餐馆打工女，律师，双性恋，新人类，作家，某政治家的写手，还有就是谁与谁的太太们。
他们不见得真的认识陈丁，但是又偏偏叫得出她的名字。但是 Denis 是个大众名字，记住又不难。
若干北美华裔女性，统统从事 private banking，与陈丁抱怨：看看，走来走去，此地大概总有 city 里面的一半人。
陈丁附和：还有一半要么没有被邀请，要么不屑光顾。
说完自认为非常贫嘴没有层次。
但是私人银行家们对她的贫嘴并不介意，再问：你有没有办法弄到南美新劲画家某某的近作，最近在 Tate 有展出的那个；我的卧室空空，需要点缀。
陈丁小心翼翼：一幅还是多幅？
她们大笑：你真是交易员本性，我还拿一百幅去倒卖不成？
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也枉然，陈丁只能苦笑。
也许去倒卖，不不，去做 art curator ，也不是什么坏职业。
但是陈丁明白自己擅长空想行动缓慢，天性犹豫是她特长。
她永远只三十岁一次。每年只向往那一个假期，几场音乐会，圣诞晚会，好穿那条新买的LBD。穿把，都已经四体不勤，穿6号的裙子还有空间剩余，还有什么可抱怨？
除这以外，期望时间缓慢下来，她自己在海德公园找一把椅子坐下。
居住伦敦的好处在此地总有三五个公园风景几百年没有变化，里琴，海德，格林微致，运气好的时候购到一层旧的公寓房子，听邻居太太家里练习李斯特，邮件都有门卫送到手里，垃圾有人拿下去，傍晚在自家露台上，把里琴公园当自家后院，看夜色起来，看夜色褪去。
最适合懒人- 比如陈丁这样的，在此渡过自己的私人时间。
可是他们都说房价要跌！
同学 N 刚刚买好她的房子，现在急的不行。
陈丁也附和：怎么不是，现在我盯着 BOE 的 minutes 比 wti 的价钱还紧。
N说，每天我就指望银行把我炒掉，那样我就拿着我的 guarantee ，周游世界去也。
陈丁建议：不如你骚扰你的女上司，这样一定被请出门？
N白眼她：那样啊我的 guarantee 也会这样出门。
陈丁妈妈又有意见。你那房子看上去都有半个世纪那么旧，灰蒙蒙。你哥哥他们在香港可是住在 Peak。
陈丁对 John 说：家母认为我有眼无珠，置错物业。
JOHN笑：你没有告诉她你住在 Avenue Road？
她会更加疑惑，到底是 Avenue 呢还是 Road，连这个都不能下决心，可见是猪油迷了心。
讨好母亲难度很大。她老人家过来做客，因为中央空调温度太高，湿度不够，她也学习陈丁的样子，半夜两点在露台徘徊。
哄母亲睡觉如同哄两岁儿童，一定要承诺周末去唐人街喝茶，下月去瑞士看亲戚......等等。否则她也碧海青天地不眠。
John 去新加坡香港出差一圈回来，直叫说那边太热，天天满身是汗，但是一连做了十几个亚洲的 Deals，这样下去明年每三五个月就要往那边去。
陈丁温和地看着他。
John 忽然说，这样的生活真厌倦到极点，何时是尽头呢。
她底心微润地同情着。
两人周末出去逛街看戏，牵着手，并不看对方，仿佛老相识。
恋爱中人的症状他们都有。陈丁忽然间被打通任督二脉，体内化学成分失调，走路如水上飘，感觉似天女散花。John 为了将就陈丁，开始进攻看似奶酪实为豆腐的一切食物。实在不能入口，便以营养价值不菲，高蛋白低胆固醇的科学原因激励自己。
除去豆腐，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其他问题。
连双方家长都非常同意。
噢，完全没有分歧那是假的，John 某次问过，为什么你的手表是 Cartier，项链是Coleman Douglas，几件行李全部都是Aquascutum？
陈丁变成一只刺猬：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还拥有五只 LV 的手袋，如果你还没有发现的话。
刺猬继续：与你开911是一个道理。
John 彻底放弃。
从前亦舒阿姨写道：实在没有人爱你，你只能加倍地爱自己。现在有 John，仍然格格不入地 - 他是他陈丁是陈丁。她脾气又臭又硬在上下三层楼都很著名，知道 John 总有一天会听见/发现/被告知她的电话风格。但是趁现在东窗尚未事发，还可以假装无辜。
又到一年分奖金时。啊，还不用谈数字就已经真的是伤感情。
这 家银行的好处是上下都很低调，多数人都不算草包，管理层从顶尖到下都是交易员出身；不象汇丰花旗，你的部门经理还掌管 High Street 上的 Cash Machines，丢了十个百万银两他明天就开除全组重新 restructuring the whole team。这家银行坏处只有一条：你的贡献永远与你的回报没有比例与其他一千家，没有区别。
但是就这样敏感的时期，数字迟迟不出来，陈丁手里又被塞过来两个毕业生。
什么都没有象同时培训两个毕业生那么叫陈丁沮丧. 两个星期下来她简直要崩溃。
质问人事部：你们从哪里招来这两人，为什么我都没有见过？
人事部经理笑容可掬：他们两个的简历都最合适在你那里工作。可惜招他们的人已经离开公司，其他部门不需要人。
陈丁再问：怎么见得就合适我？
人事部经理再度笑容可掬：他们两人都是剑桥物理系的博士，Thames Valley University 的毕业生早上起来着装自己都有难度，所以我们招生的方向如今比较单一。
当然。如果你念圣马丁，可以说你看看我们的校友 Alexander Mcqueen 。如果念的是 Camden 艺术学校，那么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做新出炉的 Guinea Pig. 但是GP风险太大，世道不景气，人事部喜欢保险。
两新生也有他们的好处，男生 A 沉着稳重，帮助推敲模型比谁都仔细，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得见漏洞。女生 B 修长优美，是 Audrey Hepburn 的年青版本。
陈丁大手一挥: 小K，如今你正式接手这两人，请你务必把你学会的手艺都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丢钱，全部是你的责任。他们开始上手，我批准你度假两周。
小K雀跃。如今他身份不同，顿时与B打得火热。
回忆自己刚上道之时，老板辞职，她心如刀割，不是舍不得他走，而是害怕手艺不够，三两天把一本帐全输完。后来此事尚未发生，一定是她天天向上帝祷告的结果。
现在自己带人，什么都要现教，真叫人沮丧。想起从前老板的智慧，细心，经验，跟在她身后这么打扫残局...... 还是心如刀割。
后 来冬天的风刮过，陈丁情绪低落。Jesse 家在 St Johns Wood， 离陈丁住得只有5分钟路程。走路过去诉苦比较容易。人家用一个得力的菲佣20年，一对儿女听话懂事得不象小孩。于是陈丁说“30 Mil 与50 Mil 的业绩有何不同，同样的风险数据每天看来看去都会疯掉”
“...新招的毕业生完全无用。Xmas eve 都要出点差错，害我 Boxing Day 去办公室监工...”
不能埋怨老板，因为他已经另谋高就，所以只能责怪下属。
或者是老姑婆脾气上来，所以对年青貌美会笑的女毕业生格外不宽容？
Jesse 安慰她：还好了，如果你象我，全家4口加佣人都由我养活，你便没有这么多抱怨的余地。
可是 St Johns Wood 那边的duli四层 House 现在都是什么价钱。陈丁摇头，永远不是一个数量级。
Jesse 原籍加拿大，老公是纽约人士，原来是物理学家，现在是全职父亲，你看人家的孩子教育得什么样子。
小小Saskia 过来叫德匿斯阿姨。请她吃酒心巧克力。
原来羡慕人家局高位，做到 MD 的女交易员全 City 有几位？现在羡慕人家女儿与老公，陈丁真是活回去了。
John 说，我们若有孩子，你一定要休假半年一年。
她惊讶过渡：为什么都是我，你也可以请假!
John 解释，我当然也可以请假。
但是陈丁已经不要听。他认为她也象他一千男同事的太太，忽然间可以在家里休息365天，然后奇迹般出现在办公室，指望原来的座位还在。
母亲也说：身体最重要，工作其次，其他都无所谓。没有这两样，将来我与你父亲不再谁来管你？
就这样冬天的风刮过，陈丁情绪从低走向更低。她并不快乐。这样的生涯又怎么可能快乐。
明年也许是不同的罢，明年早春市场再现良机，石油小麦天然气从高处走向更高，她会完全忘记寂寞，马上变回不知疲倦的自身原型。由之是不同的巴，由之是最最聪明的，陈一睡醒来抛弃妻女跟某不相干女生跑掉的机率不高。
陈丁握著 John 的手，说：以后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你的那几个 deal 现在进站如何？想叫 John 滔滔不绝三十分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只需问他现在手里的几个 deal 进展如何，就足够。
老同学 L 在 LB 高就，自己打理一个连队的人马每天焦头烂额。她忽然间从那里听说某 Harley Street 心理医生治疗女性职业病很有效果，马上雷厉风行地把 N 与陈丁同时叫去。
陈丁骇笑：我们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L 坦白：我是需要的。刚刚发现男朋友是同性恋，我手下四人中两男与另外两女关系全部暧昧。公司政策使然又不可以把他们全部开除...我要疯调了。
N大惊：这样的隐请你都有办法打听出来？
L白眼她：上周全组除去喝酒，男生一问男生二他周末做什么打算。男生二回答：还不是去新邦街看看有没有新款 Chloe 手袋。
男生一不满，指责他：你总是这样，上次送你的那个难道不好？
N与陈丁连笑的勇气都无。
Homo 没有关系，原来 CS 管 Global Equity 的总头不是粉红得全街都知道？但是听说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体。
陈丁回家，马上向 John 委婉提出今后再也不要穿粉红衬衣，白色与浅蓝就以及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