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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喜欢北京的。北京有一种浓重的大气,很磅礴,很有气势。像压得住场的老生一样,一出场,就凛凛的。这一点,任何城市不能比。
并非因为皇家气派,当然,红墙琉璃瓦抬了气场,重要的还是人,慢悠悠的,并不在意的神情。北京人流露出来的不在乎和自信来自心里,语调很平很稳,很无所谓——我喜欢听北京人说话,即使一个街道大妈都透着自信和悠闲。
穿行于北京那些老胡同时,我常常被一些烟火气打动得体无完肤——那么美的老槐树,四合院里纷杂芜乱,仿佛光阴在那些破旧的四合院里穿行,都斑驳了,老树上搭了鸟笼,铁丝上晾着衣服——女人的内衣、孩子的尿布、花棉单……我爱看这些寻常风景,一招一式脚踏实地,和这灰色幽静的胡同相辅相成。
和皇宫比起来,我更喜欢细腻的北京——老槐树底下卖香油的老人,名人旧居里长出的青苔。春天时,我去探访张伯驹故居,桃花开满了他家的院,枝枝蔓蔓,分外妖娆。一周之后再去,花都落尽——那拼命的盛开,却原来只有几日。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把中国第一张绘画作品《展子虔游春图》和第一张书法作品《平复贴》无偿捐赠给故宫,换来小小一张奖状,上面有当时宣传部长沈雁冰的亲笔签名……小小院落,分外有一种清爽感觉。那张先生手植的牡丹已经不知不觉在早春发了芽……这是北京,泛着古意和墨香的北京,宽容大气,是一个饱满的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自己的悲伤,自己吞吐。
银杏树黄了又黄,多少朝代翻滚着走了。走到寂寞的红墙边,那曾经的隆重被贩卖成了风景,琉璃瓦上有喜鹊在叫,长安街上彻夜的灯火。我喜欢穿过午夜的长安街,喜欢在寂寞时独自行走在大气而包容的北京——我与它贴心贴肺,一点隔阂也没有。它似一个多年的老情人,早就知冷知暖。
我喜欢的北京,其实还是老北京——二环内的北京,带着旧,带着昨天的气息。虽然很多时候高楼早就林立,但我总能找回旧日那一点一滴的信息——齐白石故居在一群高楼中间,孤零零的,似一座岛,孤芳自赏着,庭楼都旧了,门也斑驳了,里面换了一个姓马的人住,因为门缝里的信全是写给马先生,周围是金融街的高楼大厦,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我在缝隙间找到老北京,那斑驳的灰墙,那门前的老槐……当年拆北京旧城时,梁思成冒死反对,绝不让拆,做为建筑大师,他自知这些老建筑的魅力——当年的巴黎,就是一个老城一个新城,阻力重重,他反复和周总理说了几小时,周恩来最后叹息一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对老城最无奈的一个回答。
我没有赶上看北京的老城。只看过一些断壁残垣,我行走在那些老城墙的断壁边,看早春柳枝发了新芽,建筑工人正忙着拆迁,后海边的老树被一棵棵砍伐,心里很酸涩……旧城失去的同时,也会伴随着一些东西失去,文化、气场……那些老胡同中相濡以沫的邻居,但北京仍然是北京,很多人在离开北京后无比怀念北京城,梁实秋在晚年让人带回北京的一抔土,相当伤感地说:“还是北京好呀。”
北京当然好。有一种不能让人忘怀的气场,它是一个有着优雅贵族气质的男子,镇定,大气,凛冽,打碎钢牙往肚子里咽,但这男子又别具风情,懂女人,知道如何心疼——虽然细节上可能粗糙些,但到底是真心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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